不久前的雾气已经消散了。原本漂浮在空中，浓厚、泛着血色的雾，当下看不见了，显现出灰色的天空，太阳仍能从云霭背后现身。
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。
漆黑的，静静摇曳着的长发。
他吞咽了一下。
因为紧张而抓住窗框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少女站在破旧公寓的楼下，像是早就知道他在何处那样，微微一抬头，视线便锁定住了他所在的房间窗口。然后眯起眼睛，冲他笑了笑，又挥挥手。
“请下来为我开门吧，木马先生。”
木马柿里目前所居住的公寓楼位于Sk市北区，是正三级资源提供处。是早已被废弃的老旧公寓。话虽如此，公寓主人使用了一些手段，使得这栋仅仅只有他一户人居住的公寓，在文件上却满员，拥有相当丰沛的资源供应量。
他并不是免费居住在这里，也不是堂堂正正地租住于此处。
这里是“虫群”为了……
“银蚁先生不会怪你的，请为我开门吧。”少女这样说。
少女报出了“银蚁”的名号。
银蚁……
像是引诱长发公主放下头发，以便爬上高塔似的，少女的口吻温和而甜蜜：“我有非常糟糕的消息要告诉银蚁先生。在此之前，先来拜访您，并无所求，只是希望能与您交谈罢了，木马先生。”
无从得知这个女人的秘密。
“若是你不明说，我不能把你放进来。既然你知道银蚁先生……也就是说你是这边的人。我如果让你贸然进入……你也知道我会有怎样的后果……”他努力使自己听上去更加坚硬，尽管这种拙劣的伪装或许早被拆穿——他不过是宛如浮水孑孓、将死之蝇般软弱无能的存在。只要轻轻推撵，便会俯首听命。
“由不得您选择，”少女开合的口中仿佛闪现獠牙，那是言语的力量，“既然我已经知晓您在此处，同时也知道您在做的事情并不合法。我现在若是报警，您觉得怎样？就算‘虫群’的势力真的能够深入警方内部，仅仅是骚乱，也会引发许多麻烦。不仅如此，如若警方真的不作为，将这栋公寓楼的传说放到网上又如何？添油加醋一番，以后可是会有许许多多好事之徒在这附近围观的，‘虫群’会原谅您的疏忽吗？时间，我能提供的是时间。”
少女的轻柔嗓音戛然而止，随后，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开了口，甜腻的泉水中流出黑色毒素：“而且，您身边有一个男孩吧？”
蓝……
“成年男子猥亵男童，藏匿在废弃公寓，长期实施**行为。啊啊，真是有趣。连我这样的人都觉得是件值得一探究竟的乐事呢！”
什么？
她说了什么？
她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？
她知道什么？
她为什么知道？
……
少女突然发出了尖锐的笑声，因为她站在楼底，笑声并不清晰，甚至或许不过是木马柿里的幻听而已。但他因为这种笑声而浑身颤抖起来。
踢打、谩骂、鄙夷的眼神……
那个男人俯视他的样子……那个男人也曾向他伸出手……但是那个女人……曾经一切都维持着逐渐向上生长的样子，后来……
木马柿里突然打了一个寒战，思绪回到当下。
原本，这栋公寓的一楼是有“虫群”的人来回看守的。
每两三日换班，一次来二至三人，七天循环一次——是银蚁的部下，在这里看管他以及他的工作成果。他们授命不能与木马柿里有过多的接触，同时并不会惹人注目地到处闲逛，但也不可能对站在公寓楼外的少女至今毫无察觉。
少女微笑着。
“您不用害怕，只要您满足我的要求，我能保证您和那个男孩的人生安全。您依然会过着像现在这样的安适生活。”后半尾话中夹杂着讥讽，她继续道，“而我的要求不过是与您交谈而已。”
“交谈……谈什么？”
那几个“虫子”在哪里？
为何还不出去制止那名少女？
**掉了吗？
是什么人？在什么时候，怎样做到的？
要使两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失去行动能力，绝不是这个少女能够做到的事。
也就是说，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吗？
而且，说不定就在这栋公寓内部。
……不，一定已经在这里了。
冷汗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滴落，浸湿了后背的衣物。
“您如果已经紧张到无法下楼了的话，我就自己进来了？”
少女的话，坐实了他的想法。
少女轻轻伸出手，做出一个推的动作，随即身影消失在下方。果然，门其实一直都是敞开的。
※
“博士，你最近很奇怪哦？今天都忘记留门了。害得我到这里来找你。说起来，一定要记得给通讯器充电啊。”周南芣苢，戴着护目镜的青年抱怨道。
博士抱着拟似树袋熊，靠着扶手坐下来。双腿搁置，像一个瘦高个的男孩抱着妹妹的熊娃娃。
“留门？”看博士并没有马上搭话的意思，青艾问道。
“是啊，今天是约定好的我过去清扫房间的日子。平时也是，每周一我一定会去树屋帮忙照顾动物。”
周一是青艾的休息日。
“怪不得……”
异动博士开口了：“我以前没有告诉过你吗？”
“告诉我什么，博士？”芣苢问。
“备用钥匙的事，”博士看起来很困倦，无神地睁着眼睛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树袋熊肉嘟嘟的背部，“备用钥匙放在地毯下面。”
“博士，那种事情早点告诉我啊？我好歹为你工作一年多了！”
“呃……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。”
总之就是这样，青年只好再次返回生命树。
原本打算继续进行实验，但是青苦一给青艾发了一条信息：异动博士没有回复，因此请你转达——警方的判断结果已经在内部确定，详细面谈。
博士凑过来看手机上的信息，想了想，说：“约在‘风铃兰’怎么样？我突然好想吃那里的芭菲啊。”
“风铃兰？”
“就是之前去过的猫咪咖啡厅。”
青艾的手指在屏幕上仅仅打出了两三个字母：“……啊，苦一姐把约见地址发过来了。很抱歉呢，博士，看样子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咖啡店而已。”
异动博士吐了吐舌头：“果然是一个强势的女人。”
※
青苦一只带着一个小手提包，灰色套装上也没有任何饰品，看样子是匆忙从工作地点赶过来的。
“因为这次的案件并不是由警方的特别部门处理，我们这边不方便有所行动。所以目前得知的情报，都是来自于我在刑部工作的朋友。啊，其实我不想多说这么多，但是他让我用严谨的说法转达，意思是你们务必保密，在明确的文件公示前，不要泄露警方的信息。”
“不会啦，绝对没有那种兴趣好吗？”
博士的嘴被闪电泡芙塞得满满当当的。
青苦一瞪着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，毫无风度可言的异动博士。
博士在严厉的视线下并无萌生出任何自觉，拿起第二个由巧克力奶油满满填充而成的甜蜜泡芙。
青苦一轻咳几声，端起了花茶喝了一口，继续说：“因为是发生在生命树第三主枝高级会所的杀人案，我们必须把知情人士控制在最低数量。”
“警方和惠茗屋的千子联系过了吗？”博士问。
“应该已经有所披露了。毕竟不是什么特别受到重视的案件。而且既然是会所，应该会希望早日正常营业吧。”
“这样……吗？”博士像是被石块硌到牙齿似的，浅淡的眉毛中间出现褶痕。
“坦白说吧，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黑手党内部恩怨造成的案件，被害人的死因是在毒杀中较为常见的氰化物中毒。同时解剖的时候发现了类似胶丸的外壳……总之目前明确的是，黑帮为了铲除异己而下毒杀人。至于更加详细的事情，或许有专门的小组深入调查，或许没有。总之就是这样定案了。”
“不，我需要知道更加详细的内容。你知道的所有细节，都请告诉我。”
青苦一端正了一下原本就很笔挺的坐姿，显得更加剑光闪闪：“异动博士，您的态度让我很困惑。我现在无法认为您仅仅是出于好奇而想要知道案件发展。”
“苦一姐……”
“苦一警官，”博士睁开双目，“我是负责异界生物的研究的专业人员，从死者身边发现的拟似树袋熊的口袋中藏有毒品，那才是值得注意的事情，不是吗？我将**交给警方之后，并无警方会继续联系我的那种幻想——我不过是尽了身为公民的义务。但是关于毒品的事情，警方没有公示。拟似树袋熊的发现已经上报特殊异界处理部门，但是那种毒品呢？”
“博士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异界生物和藏在其体内的毒品，在调查思路上并无联系。况且，刑部与我们特殊部门……”
“我是说，”博士已经完全停止了进食，蟒蛇一般的眼睛与青苦一对视，“不仅仅政府方面的特殊异界处理部门没有得到相关消息，连警方内部你们的特殊部门也没有参与这次案件吗？”
“当然，我们特殊部门并没有参入资格。这次的杀人案明显只属于刑部的责任范畴。”
政府体系下的特殊异界处理部门，理论上负责所有与异界生物相关的事件，民众上报、科学研究发现，均属于登记范畴。警方的特殊部门，则属于不尴不尬的地位，警方各部门遇到与异界相关联的事件时，由特殊部门协助任务——而最终，异界现象必须上政府报特殊异界处理部门。也就是说，警方的特殊部门是某种附属。
但在真正操作时，警方的特殊部门往往能够进一步得知信息，而且若是隐瞒、拖延，也并非不可行。所以异动博士才会提出那样的质疑。
“可是毒品的事情难道没有受到重视吗？”异动博士继续追问。
“您究竟是什么意思？”青苦一的神情凌厉起来，同时似乎感到焦躁，“我向您透露内部消息，是看在您对我妹妹的恩情。可是您不该质疑我们的工作。”
博士将身子朝后退，轻轻摇了摇头。
青艾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姐姐，又看向异动博士。
现下的形式看来，博士似乎打算做出退让。
博士靠在椅背上，语气缓和了一些：“苦一警官，我只是诧异于警方对毒品贩卖的不作为。仅此而已。”
青苦一皱着眉，审视着坐在对面的瘦高女人。
异动博士那如同蛇一般的面庞，像肉食动物那样，凶猛而天真。
“博士就是那样，会对一些事情钻牛角尖。这是学者的风度，是优点呢……”青艾低着头，小声胡言乱语。
过了片刻，青苦一恢复了平常的克己态度。
花茶还是温热的。
她冷静地回复道：“很多时候，警方的工作不像民众想象得那样简单。黑手党那方面，情况更为复杂。缉毒科一定有自己的周全计划，我们无从了解……我只能请您选择相信。”
青艾感觉到某种情感上的波动，是来自于坐在身边的异动博士。
那并不是令人安心的感觉。
“或许确实是如此。”博士面无表情地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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